金紅色織錦大床上隆起了一個小鼓包。

小槌在外頭玩了一圈回來，見鼓包還是一動不動，有些煩惱的抓了抓頭，飄到床邊。

“奧德，你還沒哭夠嗎？”

鼓包挪動了一下，沒有回應。

小槌把被角揪住拉開，對上一雙紅的像兔子的眼睛，那清澈的藍眼睛，在夜晚瞧著似乎蒙上一層陰影，陰影裏滿是水光。

“死了一匹馬而已啊……你不是可以去馬場挑選一匹新的小馬嗎？”惡魔搞不明白，人類的母親死亡會難過，這個課本上有教啦，但是馬跟人類又不是同物種，為什麽奧德裏奇會這麽傷心？

拉開的被角被扯了回去。

“再新的小馬，也不是安達盧！”被窩下傳來小王子悶悶的說話聲，“小槌，你之前說，我跟你定下契約，就會實現我所有的心願，是真的嗎？”

“是啊！我一定會讓你當上國王的！”小槌激動握拳，為了任務！一定要！

“可以讓安達盧覆活嗎？”

“這個做不到，惡魔是無法覆活跟治愈的。我之前不是告訴你了，你母後都不能覆活，別說小馬了。”

“可以讓米凱爾不要來找我了嗎？”

“……這個也做不到，米凱爾有點點特殊啦。不過等你再大一點，可以殺掉他哦！”

“惡魔，是騙子。”奧德悶悶的說，他並不想殺死弟弟，只是暫時不想理會米凱爾，床上的小鼓包輕微抖動著。

小槌：“？？？”

“我說的心願，是關於帶給你至高無上地位的心願，跟馬可沒什麽關系。”小槌很認真的跟奧德裏奇講歪理，她可是一個很“勤奮”的惡魔，“為了完成你的這個心願，我可是勤勤懇懇每天都做了很多工作的！”

奧德裏奇顯然不這麽認為。

他開始細數，“明明是小槌你自己的心願……而且小槌，你壓根沒有工作，明明就是每天飄來飄去的玩耍，加爾他們每天需要學習並完成好工作，但是小槌你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事情，每天都在閑逛，連你的課本書都沒有好好看。”

奧德裏奇今天中午難過想找小槌說話的時候，正好發現了惡魔小姐躲在翻開課本後睡大覺的事實，他覺得自己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欺騙！

小槌眼睛瞪大反駁：“沒有好不好，我飛來飛去，都是……都是為了你在收集情報。”只是順便偷個懶，她還不夠勤奮嗎！

奧德裏奇掀開被窩，腮幫不自覺有些鼓了起來：“為什麽要搜集情報，小槌你說的我聽不懂！如果是搜集情報，小槌你也什麽都不跟我說，總是說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。騙子！惡魔是騙子！”

“我就是有搜集情報！”小槌氣的脫口而出，“安達盧是被誰殺死的，我特別清楚！”

奧德一楞，“是誰？”

“是海倫王後身邊的高級男仆啊，那天你跟米凱爾蘿拉一起去玩時候，高高興興給你們拿甜點的那個男仆，叫……額，叫波比的。”

奧德裏奇否認了小槌的說法，“不可能！”

“為什麽王後的人要殺死安達盧？”

“想殺就殺嘛，哪兒有那麽多為什麽。”惡魔的壞心眼不自覺又流露出來，“除非你成為國王，奧德，不然誰想弄死你喜歡的東西，不是很簡單嗎？”

“你只是個毫無依仗的王子啊。”惡魔毫不留情說出這句話。

奧德裏奇並不能完全理解惡魔的話，但也就是這個夜晚，他忽然隱隱約約意識到什麽，比如他的弱小，比如掩藏在王宮中，那些他刻意回避的惡意，比如掩蓋著安達盧死亡中的某些他無法理解的原因。

今天黎明時分，波比就趕過來，很難過的告訴他，安達盧急病死了，還傳達了許多海倫王後對他的安慰，並讓他去馬場再挑選一匹新的小馬。可到了夜晚，小槌卻告訴他，就是波比殺死了他的小馬安達盧……

是誰在說謊？

“小槌，你有說謊嗎？”奧德裏奇不自覺問出了心裏話。

“什麽謊？”

“就是……安達盧是波比殺死的事情。”

“對啊，波比給那匹馬餵了烈性毒藥，那匹馬很快就死了。”

奧德裏奇看向小槌的眼睛，他忽然什麽都說不出來了。

這一夜，奧德裏奇在自己的小床上翻來覆去一直沒有睡著，第二天，他偷偷拿了一把匕首放在枕頭下。

小槌以為奧德會在第二天跑去問男仆波比，但奧德裏奇沒有這樣做。

他擦幹了眼淚，沒有再為自己的小馬哭泣。小槌可以感受灰色書籍中人類的各種情緒，但是在這個世界中，唯有奧德裏奇跟米凱爾，她無法通過接觸，知道他們到底在想什麽。

她只好自己開口問：“奧德，安達盧是真的沒辦法覆活，你去挑個新的吧。？”

“你要去找波比嗎？”

通常惡魔這樣問的時候，奧德會認認真真的回答，但是你這一次，奧德學會了回答後再反問。

“不用了，小槌，我不需要新的小馬了。”奧德裏奇的眼睛有些腫，“對了，小槌，你為什麽會知道安達盧的事情，你親眼看到了嗎？”

“我沒有親眼看到啊，但我可是偉大的惡魔。”小槌驕傲的說。“只要接觸人類，惡魔就可以知道人類在想什麽！”

惡魔。

人類。

奧德裏奇仰頭看著小槌的腳後跟。

小槌時常這樣說，奧德裏奇看著惡魔小姐的人類小女孩模樣，總是無法區分惡魔與人了的本質差別，他一直以為，惡魔，類似於人類的靈魂，學習哲學的時候，偶爾會講解到靈魂的部分，奧德在哲學方面學的很淺，而且很久沒有繼續學習哲學，而此時此刻，奧德裏奇卻感到了不同。

他翻過書，關於惡魔的記載很少，在《薩克森帝國通史》第一版裏，有描述過惡魔的話語，所有惡魔有關的記載，都保存在神殿之中。

奧德裏奇想，也許，他應該在下個神月日前往神殿祭祀的時候，在神殿內部找一找相關的書籍。哪怕年幼，但因為不同平常人類的成長環境，奧德裏奇已經隱隱約約察覺出，有關小槌的事情，有關的惡魔的事情非常重要。

他必須好好了解。

“小槌，可以知道整個王宮所有人的內心想法嗎？”奧德輕聲詢問，“全部嗎？所有人嗎？”

“差不多啦，但是你不行，我們簽訂契約了嘛！”小槌煩惱著，“真搞不懂，為什麽簽訂契約就不能知道你的內心了，這樣真的很不方便。”

奧德裏奇沈默。

“小槌，可以告訴我，父王……他對我，是什麽想法嗎？”這一句話，奧德裏奇問的小心翼翼，此時的惡魔小槌還沒有意識到，這是奧德裏奇幼年最後一次小心翼翼詢問國王對他的看法。

這樣詢問的時候，樹下的小男孩擡著頭，眼睛裏滿是忐忑而又期待的光芒。

山毛櫸，一直都沒有開花，這個春天也不例外。

奧德裏奇靠著山毛櫸樹幹的老位置，在得到小槌的回覆後，漸漸滑下蹲在了地上，他用手撐著膝蓋，小腿彎曲著，眼淚啪嗒啪嗒砸在地面，翠綠的草叢被打的一顫，折射出明亮的光。

惡魔這一點並不需要撒謊。

“他很討厭你哦，如果你死掉，他都不會像你一樣哭泣的那種討厭吧。”

“那個老頭很瘋狂，想法比整個王宮的人都可怕，其實還挺有意思的，就是太老太醜了，我不想看。”想到這裏，惡魔小槌想起國王跟海倫的事情，嘴邊掛上了十分惡趣味的笑容。

整個王宮，小槌依舊沒有找到比海倫王後還要讓她喜歡的人類。

有些人類的想法很有趣，但是太醜了。

海倫王後，美麗而且香噴噴，渾身上下充滿了美味的矛盾。

柔弱身軀下的野心，像熊熊的火焰。

比這個王宮裏的所有人都強烈，非常鮮活，而且，是小槌見過的，最忠實於自己欲望的女人。

這個王宮裏有很多女人，明明有著高貴的出身，卻卑微的像奴隸一樣，掩飾著自己的欲望，壓抑著自己的野心，顧慮這個顧慮那個，謙讓著權利，明明快要被吞噬了，卻還沾沾自喜。反而是身份最卑賤的王後，內心的狂傲絲毫不低於國王，在權利的博弈中一直燃燒著火焰。

最近的仇恨欲望甚至有些蓋住她本身的火焰了，可惜……小槌低頭看了看哭泣的王子，想著海倫王後竟以為是卡佩家族的人殺死了那個男人，就覺得很有趣。

但這可是重要的劇情。

小槌無論如何都不會說出口。

她可是很懶惰的惡魔，如果奧德問的，惡魔能回答，她就回答。

奧德問的，惡魔暫時不能回答，她就什麽都不會說。

奧德又在哭泣了。

這樣哭泣著的人類，應該能順利黑化吧。

聽說人類掌握智慧以後，就會變的不一樣，灰色書籍中，也記載這，奧德曾被他的老師稱為“智者”，但奧德也在死後被別的智者稱為“瘋王子”。

人類有一句話叫做，沒有人會因為學問而成為智者，學問或許能夠靠由勤奮得來，而機遇與智慧，卻有賴於天賦。

希望奧德能早點覺醒智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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